以下是聽了查理蒙格的演講後，整理的逐字稿，對我來講非常有啟發，分享給大家。
今天我之所以站在這裡，是因為有人請我發表演講，而我年紀太大，懶得想個好理由拒絕。不過，這正是我想跟各位談的主題：說「不」的巨大卻被低估的力量。
這個世界充斥著壞點子，多數人的人生也一樣。你大概開車經過那種「吃到飽餐廳」，看到人們只是因為食物擺在那裡，就裝滿一整盤平庸的菜。大部分人過一生就是這樣，對什麼都說「好」。但這是一種災難性的方式來分配你的時間與注意力。
先從經濟學裡一個簡單卻常被忽略的概念說起：機會成本。每次你對某件事說「好」，你其實同時就在對另一件事說「不」。那個「不要」的選項可能更有價值，但大部分人從來不去想。
在波克夏，巴菲特和我把「機會成本」練到近乎藝術。我們衡量任何投資時，都是跟「最佳替代選項」相比。聽起來基本，但你會驚訝有多少人根本不這麼做。他們只因為一個新提案看起來令人興奮，就投入，而不問自己：「為了這件事，我放棄掉的最佳選項是什麼？」
我還記得 1970 年代，巴菲特和我評估時思糖果 (See’s Candies)。我們花了 2500 萬美元，當時覺得很大筆錢。但我們問自己：機會成本是什麼？我們找不到更好的資金用途，所以就買了。結果這家公司至今產生超過 20 億美元稅前收益——對一筆 2500 萬投資來說不壞吧？但如果當時有更好的選項，我們會立刻轉身離開。
把這種思維擴展到金錢以外：你的注意力、時間、關係，這些都是稀缺資源，也都有巨大的機會成本。當你答應去參加一個誰都不想去的委員會，你其實就是拒絕了去讀一本可能改變你一生思維的書。當你對一筆平庸的生意說「好」，就是拒絕了未來找到優秀機會的可能。
那為什麼大部分人這麼難說「不」呢？原因深深根植於我們的心理偏誤。讓我列幾個自欺的方式：
第一，社會認同（Social Proof）。 我們看到別人都說「好」，所以覺得自己也該說「好」。大家都在投資加密貨幣？那我也趕快上車吧。荒謬！大多數人往往是錯的，而真正的好機會來自於看到別人忽略的東西，而不是跟著羊群跑。
第二，對比偏誤（Contrast Bias）。 一個提案跟很糟糕的東西相比顯得不錯，我們就輕率地說「好」，卻沒拿去跟所有可能的選項比較。這就是人們最後待在平庸工作、平庸婚姻的原因——因為他們拿現狀跟「什麼都沒有」比，而不是跟「最佳替代」比。
第三，短視（Hyperbolic Discounting）。 我們高估當下，低估未來。大部分人寧願今天拿 10 塊，也不要下週的 15 塊。放大來看，你就會明白為什麼人們常做出災難性的決定，只因為當下感覺好。
第四，怕讓人失望。 我們是社交動物，說「不」好像會造成摩擦。但我要告訴你：一個不能讓別人失望的人生，就是沒有誠信、沒有成就的人生。我被人說成「古怪守舊」的次數多到數不清，影響我嗎？一點也不。其實，我認識的一些最成功的人，都把「說不」練成一門藝術。
巴菲特在這方面特別厲害。他的行事曆空到能嚇壞一個普通 CEO。這不是巧合，而是刻意設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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華爾街靠頻繁交易賺錢，而我們作為價值投資者是靠長期持有賺錢。
我很喜歡數學家雅可比（Carl Jacobi）的一句話：「反轉，永遠反轉。」「逆向思考，永遠逆向思考。」 如果你想成功，先找出所有可能失敗的方式，然後避免它們。想要悲慘的人生？對什麼都說「好」。想要揮霍資本？追逐每個看起來刺激的投資點子。想要一事無成？把自己攤薄在一堆承諾之間。那就反過來吧——成功更多來自於避免明顯的蠢事，而不是追求聰明才智。
我不是靠當什麼天才才成功，而是靠認出那些顯而易見的壞主意，並且對它們說「不」。我們在波克夏錯過 Google 和 Amazon，很多人喜歡拿這說嘴。但他們忽略的是，我們拒絕掉成千上萬其他會造成災難的科技投資。因為我們始終待在自己的「能力圈」裡。這種紀律，這種即使別人暴富也能堅決說「不」的能力，幾十年來一直保護了我們。
再看「專注」這件事。當多個思維模型都指向「說不的重要性」，你就更該注意。數學家往往一次只專注於一個難題，才能最有生產力。巴菲特每天讀書五、六個小時，專注於深刻理解企業，而不是把注意力分散。任何領域的大師，你都會發現，他們幾乎對所有事都說「不」，只保留「技藝」。
我有時候會跟人提約翰尼·卡森（Johnny Carson）。他一週只上電視一次，他不是做六個不同的節目，而是只做一件事，而且做得非常好。人們願意花大筆錢只為了上他的節目幾分鐘，因為他有專注力——他對其他一切都說「不」。這種專注的紀律，這種近乎冷酷的說「不」的能力，才是成就者和空想者的分水嶺。
不過，說「不」不只是固執，你需要框架。在波克夏，我們有幾個簡單的「過濾器」，能讓大部分東西自動被淘汰。
- 是否在我們的能力圈內？不是 → 不。
- 是否有持久的競爭優勢？沒有 → 不。
- 管理層是否誠信又有能力？有疑慮 → 不。
- 價格是否合理？不是 → 不。
注意，這些條件必須全部為「是」，我們才會繼續。一個「不」就直接否決。這是一個「過濾系統」，不是「權衡系統」。大部分人犯的嚴重錯誤，就是以為應該權衡利弊。但好決策的關鍵是快速過濾掉壞選項，而不是逐一比較。
我建議你也建立一套自己的「拒絕過濾器」，用在事業與生活上。我的個人版本包括：
- 這件事能讓我學到有用的東西嗎？不能 → 不。
- 這個人誠實嗎？我有疑慮 → 不。
- 我做這件事是出於嫉妒或想取悅他人嗎？是 → 不。
- 這件事能隨時間產生正向複利嗎？不能 → 不。
這些規則一點都不複雜，但救了我無數次。最棒的是，當你把這些「過濾器」內化後，說「不」就變成自動化。你不用再浪費心力在那些不值得的決定上。
物理學裡有一個概念很適用於此：位能（Potential Energy）。當你對干擾說「不」時，其實就是在儲存位能，好讓你能將能量集中在那少數謹慎選擇的「是」上。
想像兩個假設的投資人。第一個對所有熱門消息與刺激故事都說「好」。他不斷頻繁交易，繳稅、付佣金，只追逐當下流行的東西。第二個則小心翼翼，只挑選少數優秀的企業，在合理價格買進，然後就「坐等」。我不用告訴你，哪一個最後會有更多錢。波克夏的大部分財富，都是靠「坐等」賺來的。這就是選擇性紀律的力量：對幾乎所有事說「不」，但一旦答應了，就全心投入。
這個原則不只適用於投資。事實上，我所認識最成功的人，對時間與精力的使用都極度挑剔。他們對幾乎所有事說「不」，因此能夠專注於少數真正重要的機會。
如今有一種嚴重的心理毛病，年輕人稱之為 FOMO（害怕錯過，Fear of Missing Out）。其實這不過是金融與人生自殺的古老形式，只是換了新名字。這種急切想「參與一切」的心態，保證你只能平庸。人生的鐵律是：你不可能什麼都做。卓越需要犧牲。歷史上每一項偉大成就，都來自願意錯過其他事的人。
在波克夏，我們錯過了無數財富。Google、Amazon、Microsoft、Apple 早期機會，我們都錯過了。這傷到我們嗎？一點也沒有。我們仍然能在數十年間維持 20% 以上的複利，因為我們專注於自己懂的事，對其他全部說「不」。
另一個認知陷阱，是心理學家所說的 行動偏誤（Bias Toward Action）。人們常以為自己必須做點什麼，但往往最佳行動就是「什麼都不做」。在投資中，這表現為過度交易；在企業裡，則是不斷重組、戰略轉向；在生活中，則是無法靜下來思考。我發現，人生最高的回報來自於在「學習與思考」上非常積極，但在「行動」上卻相對被動。多數人剛好相反——智識上懶惰，但決策上過度活躍。如果想要更好結果，就把這個模式反過來。
我常說過一句話：「給我看誘因，我就能告訴你結果。」 現代世界被設計成讓人很難說「不」。每個應用程式、網站、企業，都精心設計來奪取你的注意力，讓你說「好」。原因很簡單——他們的誘因與你不一致。你說「好」他們就賺錢，至於你是否做了好決策，他們才不在乎。社群媒體想要你的不斷參與；零售商想讓你買一堆不需要的東西；投資銀行想讓你不斷交易，而不是冷靜思考。你必須理解這些誘因結構，並主動與之對抗。我常會問自己：「如果我做這件事，誰會因此變有錢？怎麼變的？」這種誘因錯配並不新鮮，但比以往更加普遍、更加精巧。如今，學會說「不」不僅有用，甚至是生存所必須。
現代生活中一個最被誤解的概念是 餘裕（Slack）——系統中的剩餘容量。大部分人把行程排滿每一分鐘、花光每一塊錢、塞滿家裡每一平方英尺。這看似高效，實則非常脆弱。對填滿人生的事情說「不」，才能留下容量，為機會、思考與偶然性創造空間。這就是為什麼波克夏總保持大量現金部位。對財務學教授來說這似乎低效，但這使我們能在機會來臨時迅速行動，比如 2008 金融危機。
把這原則套用到你的生活：保留一些未被安排的時間，留一些財務儲備，不要把房子塞滿垃圾。這些因「說不」而留下的餘裕，反而成為你的競爭優勢。我認識不少聰明人，因為不曾創造餘裕而自我破壞，他們總是太忙，以至於在大好機會出現時無法辨認。
最後，我要用一個悖論作結：說「不」的最終目的並不是否定，而是為那少數真正重要的「是」騰出空間。 世界總想把這個簡單真理複雜化，它要你分心、分散，對所有事說「好」。但通往任何有價值成就的道路，恰恰是遠離這種心態。
我快一百歲了。回顧一生，我最幸福的時刻與最大的成就，並不是來自對所有事都說「好」，而是來自於無情地排除干擾，並全力投入少數真正重要的事：與巴菲特一起建立波克夏，陪伴家人，閱讀好書，與誠信的人共事。
所以，我留給各位這個忠告：養成說「不」的習慣，把它當成你的預設反應。 學會自在地在小事上讓人失望，好讓你能避免在大事上讓自己失望。保護你的時間、注意力和資本，因為它們都是極為寶貴的資源。當你最終遇到那些值得「是」的稀有機會——那些通過所有過濾器、與你優勢相符的機會，就毫不保留地全力投入。讓你的「是」少而精，以至於每一次「是」，都蘊含你全部的專注與能量。
畢竟，智慧與紀律的最終考驗，不在於你取得了什麼，而在於你有勇氣在途中放棄什麼。
好了，我講得夠久了。以我這把年紀，也該省省精力。我沒有什麼要補充的了。謝謝大家。
感謝您提供寶貴的時間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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